夕陽西下,西非利比裡亞,魚鎮的一塊空地上,孫斌忙得不亦樂乎。在營地保安的幫助下,他把白色床單縫製而成的幕布掛了起來,架好自費買來的投影儀,調試好借來的音箱——最後一場露天電影馬上就要放映了。周圍的居民全家出動,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拎著板凳、捲著席子趕過來了,在幕布前找好了觀影的位置。
  儘管期間飄過一陣零星小雨,孫斌還是堅持放完了影片。這是他在魚鎮放映的最後一場露天電影。影片結束後,觀眾們卻還久久不肯離去。
  幾天后的7月19日晚,經過30多個小時的飛行,廣東警隊18名赴利比裡亞維和民警安全飛抵廣州白雲機場。在與祖國和家人分別整整一年後,“十八羅漢”凱旋歸來。這是我國自2003年11月起向利比裡亞派出的第十二批維和警隊,也是廣東公安機關首次單獨組隊赴利比裡亞執行維和任務。
  不用鍛煉
  也能減肥
  維和隊員們經常是吃了上頓沒下頓。一年下來,每名隊員基本都瘦了一圈
  利比裡亞歷經10年內戰,政局動蕩,糧食不能自給,是聯合國公佈的世界最不發達國家之一。
  到利比裡亞執行維和任務的民事警察,分佈在首都蒙羅維亞及各個州區工作。孫斌被分到了一個叫做“魚鎮”(Fish Town)的地方。
  剛下飛機,孫斌就被眼前美麗的自然風光深深吸引。“放眼望去,山巒疊嶂、天藍草碧,錯落散佈著一間間平房,遠處圍繞著茂密的熱帶雨林。”來自繁華都市的孫斌見到如此詩情畫意般的風景,心中頓時充滿了欣喜和熱愛。可是很快,孫斌就發現,原來現實如此“骨感”。
  與其說是“鎮”,還不如說是一個大村子。這裡是冀河州的首府,人口不過8000。當地居民用電靠發電機,生活用水來自井水,沒有固定電話,沒有公共交通,更沒有像樣的超市和餐廳。來這裡之前,總部人事部門負責分配工作的官員開玩笑地對孫斌說:“Fish Town,no fish, no town(魚鎮,沒有魚,也不是一個鎮)。”後來孫斌打聽了一下,據說魚鎮原來是有魚的,但隨著人口增長,河裡的魚被捕光了,就再也沒有新鮮魚了。
  在利國任務區,物資匱乏是普遍存在的情況。駐扎各州區的維和隊員們,由於位置偏遠,食物相當匱乏。當地市場只有黃瓜、南瓜、木薯、雞蛋等少數食物可供購買,肉類只有凍雞,還要驅車50多公里才能買到;魚,則要跑到60多公裡外的港口,在海灘上等漁船靠岸後與當地居民一塊搶購。
  維和隊員們經常是吃了上頓沒下頓。為了節約食物,早晨不吃飯、中午吃泡麵、晚上就著鹹菜喝稀粥是常有的事。一年下來,每名隊員基本都瘦了一圈。被分配到利比裡亞警察總部的馬飛,每個月都要剪一次皮帶。他還安慰自己說,“最快樂的事就是不用鍛煉也能減肥。”
  基本飲用水供應不足是隊員們面臨的又一難題。由於基礎設施落後,衛生條件糟糕,垃圾成堆、污水橫流,當地居民的飲用水就是井水,水基本上呈黃色,含有很多細菌和微生物。
  在聯利團(聯合國駐利比裡亞特派團)總部工作的梁書愷,剛到的時候住在旅館。不知情的他習慣性地直接取來旅館提供的水燒開飲用,一兩天后,他開始不停地拉肚子,患上了急性腸胃炎。梁書愷的一位尼泊爾同事,更因長期飲用當地井水而患上腎結石,不得不提前結束任務回國治療。
  剛到駐地工作半個月的王凱,因為當地的強酸性水質,已遠離多年的痛風又“找”上門來,一發作,常常是好幾天下不了地、走不了路。為了保證工作正常開展,王凱不得不長期服用藥物,儘管這種藥物會極大損傷腎臟功能和造血功能。
  劉國光和來自津巴布韋、加納、尼日利亞等國的9位同事一起工作,他們同住在一個院落里,頗有點“小聯合國”的陣勢。衛生間里沒有自來水或水井,屋內唯一的水龍頭,流的是屋頂積的雨水,因為有寄生蟲,只能拿去沖廁所。每次洗完澡,劉國光發現渾身都有一股油漬味兒。時隔多日,他終於找到讓自己滿身油味兒的“罪魁禍首”——原來,由於住所沒有可用的飲水和洗澡水,他和同事們不得不到2公里以外的軍營取水,裝水的容器便是幾個油罐。
  生活環境的惡劣,反而激發了隊員們不斷地苦中作樂。“理髮師”成了隊員們的業餘職業。由於當地艾滋病高發,外出理髮極有可能感染,隊員們乾脆輪流當起了理髮師。一開始,面對隊友的腦袋,充當理髮師的隊員完全不知從何下手。後來經驗多了,每個人都總結出了一套經驗理論,大伙兒還會對每個人的手藝進行評比。毫不誇張地說,經過一年任務區的生活,隊里的每個人都練就了一手理髮的好手藝。
  空手出勤應對威脅
  他們在巡邏時隨時可能遇到歹徒搶劫,作為民事維和警察,還不能攜帶武器,只能赤手空拳去應對
  利比裡亞瀕臨赤道,位於非洲大陸西海岸,屬熱帶季風氣候,雨季和旱季各持續半年。雨季時,幾乎每天都有降水,素有“非洲雨都”之稱。
  利國全國只有一條貫穿南北的國道,說是“國道”,其實就是一條坑坑窪窪的泥土路,而且只能到達比較大的州縣。經過面試選拔,張黨軍獲得唯一一個在情報部門總部的工作機會。即便是在首都蒙羅維亞,他和同事們也不得不經常開車經過泥濘不堪的道路前往工作現場。
  蒙羅維亞交通擁擠,市郊更是寸步難行。在利國,外出執行任務,除了要提防翻車以及戰時留下的雷區,深陷泥潭是家常便飯。駐守在邊境小鎮Sinje警局的陳宏漢,經常要到所轄9個派出所巡視指導。轄區派出所散佈在山區或叢林里,路上要爬高坡、涉深水、走泥路、過危橋,每天最少要駕車行駛100多公里,最遠的一個派出所一個來回就要花上8個小時。
  比起惡劣的自然條件,利國的治安狀況更加令人擔憂。
  蒙羅維亞從夜裡12點到凌晨5點實行宵禁政策。由於供電嚴重不足,入夜後的蒙羅維亞伸手不見五指,梁書愷和他的同事經常要在雨夜中巡查各個地區的執勤點或派出所。由於這些地點都分佈在郊外,他們隨時有可能遇到歹徒搶劫。而每個巡查組只有兩名成員,作為民事維和警察還不能攜帶武器,這樣赤手空拳執行任務,風險很大。
  監督、培訓、為利比裡亞國家警察充當顧問,是維和警察的主要職責。
  利比裡亞警局的基礎設施和工作條件非常差,除首都部分警局有供電設備、電腦和車輛外,地區警局可以說是“家徒四壁”,辦公場所幾乎都是設在年代久遠或歷經戰火洗禮、近乎危樓的建築甚至是泥敷的房屋,所有文件、文檔、卷宗等都是通過手寫記錄。
  今年3月份,一名當地警察因生活拮据,無法繳納大學學費而領不到畢業證,梁書愷便主動為其支付了近400美元的學費。“我們要儘快幫助當地警察回歸本職工作。”
  馬飛的工作顯得更加繁瑣。他在利比裡亞警察總部人事部門工作,相當於“辦公室主任”。在工作中,他利用自身專業優勢,幫助實現了利比裡亞警察總部辦公室的信息化運作,建成了利比裡亞警察目前在用的唯一一個局域網,大大改善了警察們的工作條件。“我希望能從技術上緩解當地警察的工作壓力。”馬飛說。
  維和警隊隊長徐易在警力支援部工作,曾於2005年赴海地執行維和任務。警力支援部為24小時值班,由於警力緊張,勤務時間不固定,人體生物鐘完全被打亂,對體能是極大的挑戰。作為隊長,徐易不僅要完成部門的勤務工作,還擔負著繁重的維和警隊管理任務。
  為方便維和警隊內部及與家屬的聯繫,徐易創建了隊員群和家屬群兩個微信群,它們都取了非常形象的名稱:前者叫“羅漢群”,後者叫“仙女群”,徐易和妻子負責兩邊的信息往來和溝通。
  回國前埃博拉襲來
  當得知一名隊友不是感染埃博拉病毒,而是感染瘧疾時,維和民警高興得奔走相告,因為瘧疾至少還是可以醫治的
  利比裡亞是熱帶地區,蚊子非常多,加上國內衛生環境和生活條件差,疾病多發,諸如艾滋病、霍亂、瘧疾、傷寒、登革熱等,都是高發病種。其中瘧疾通過按蚊傳播,很難有效預防,如治療不及時,形成腦瘧,則會致人死亡。
  梁書愷用“觸目驚心”形容在利國所見到的衛生狀況。為了避免被蚊蟲叮咬,隊員們想了很多辦法:穿長袖防暴警服,出門前噴塗防蚊液,避免在雜草叢生、蚊子出沒的地方經過,但還是防不勝防。很多隊員身上都有被蚊子叮咬的痕跡,而且往往是紅斑成串。
  張黨軍是警隊里第一個因患重度瘧疾而住院的隊員。上一年中秋節的晚上,張黨軍瘧疾發作,住院後的第一晚,疼痛難忍的他翻查起瘧疾致命的病例,對照自己的癥狀,悲觀地覺得自己可能無法邁過這道“鬼門關”。隨後,他偷偷含淚寫下了人生的第一份遺書,至今回憶起來,那些場景還歷歷在目。由於工作的需要,維和民警不得不頻繁外出。在利比裡亞的一年,18名隊員中有14人不同程度地患上了瘧疾,很多人都發作過2到3次。
  而就在維和民警即將回國之時,利比裡亞國內再一次爆發了高致命性的埃博拉病毒。
  2014年3月,非洲爆發埃博拉病毒,這種病毒致死率高達90%,目前尚無有效的疫苗和治療手段。4月,病毒從幾內亞蔓延到利比裡亞,已致逾百人死亡。與周邊國家相比,利比裡亞醫療條件落後、衛生環境差,群眾防護意識不足,埃博拉病毒蔓延形勢更為嚴峻。張黨軍曾目睹一個患埃博拉病毒的人當街倒地,七竅流血而亡。離駐地不足500米處有一個收治埃博拉病人的醫院,張黨軍每天都會經過,“後來想起來,確實有不寒而慄的感覺。”
  針對疫情威脅,聯利團要求全部所屬人員在執行任務時採取謹慎措施,明確除非必須且非常緊急情況,聯合國警察應推遲在社區開展聯合行動;幾乎所有到邊境地區的活動都被禁止。
  隊長徐易迅速制定了應對措施,發佈警隊紀律。平日里,他要求隊員每周一報,以及時瞭解大家的工作和身體情況。埃博拉爆發期間,情況彙報頻率被提高到每日一報,“那種神經緊繃的感覺難以言表,作為隊長,我要爭取將隊員們感染埃博拉的風險降到最低。”
  徐易回憶,陳宏漢在埃博拉病毒爆發期間發過一次高燒,當時讓他特別擔心,幸好後來經過醫生診斷是感染瘧疾,徐易懸著的一顆心終於放了下來。“當我們得知陳宏漢不是感染埃博拉病毒時,高興得奔走相告,與埃博拉比起來,瘧疾至少還是可以醫治的。”
  為了降低感染埃博拉等熱帶傳染病的幾率,隊員們也結合各自的崗位特點及時調整了工作方式。維和警隊中有幾名隊員所在轄區與疫區毗鄰,如劉國光駐守的邊境小鎮Bo-Waterside為利比裡亞最大陸路口岸,他和隊友陳宏漢每日都要到該鎮巡查、開展社區警務。在收到聯利團緊急疫情的通知後,也及時更改了工作計劃。
  伍永忠所在的任務區有3個州與幾內亞接壤。埃博拉病毒爆發後,他處在“戰鬥”的最前線,每天要核准情報、上報材料、傳達指令,還要加強與衛生、安全、後勤保障等部門以及維和部隊的聯繫,制定處理埃博拉疫情的預案、開辦講座等。長時間堅持在工作一線,休息時間很少,伍永忠不但要指揮協調同埃博拉的戰鬥,還要負責全戰區6個市所有的案件審核、總結上報,長時間加班加點,稍事休息後又要投入工作。
  梁書愷有一位利比裡亞警察同事,在埃博拉爆發期間突發急病不治身亡。梁清楚地記得,前一天這位同事還坐在他旁邊寫調查報告,第二天卻已陰陽兩隔。梁書愷在日記里寫下了這樣一段話:“在利比裡亞的每一天,我時刻都被身邊的人和事感動著;我的思潮如洪水般,在肆意地奔流著;我想把這裡發生的一切一切都告訴給我遠在萬里之外的親人朋友們,我們每天也在無比思念著祖國的親人朋友們!”
  ■後記
  目睹戰友離去
  更感生命可貴
  一年的維和任務結束了,維和民警們對利比裡亞的感情可謂五味雜陳。
  回國後,梁書愷將會陸續收到來自利比裡亞SALALA地區小學生們的來信。從去年11月起,梁和另外一位美國同事每個月從各自的工資里拿出100美元,幫扶了這群孩子。“我們在利比裡亞維和的目的,就是為了幫助這個飽受戰亂摧殘的國家恢復並建立秩序,讓其可以自力更生。”當他們將捐資的決定告訴學校唯一一位老師時,這位年邁的師長感動得說不出話來,小朋友們得知這個消息後,歡呼雀躍,高呼“Chinese!Chinese!”梁書愷等人離開的時候,學生們追著汽車一直送到了村口。
  張黨軍的心情很複雜。雖然身患瘧疾而逃過一劫,但與他一同因瘧疾入院的菲律賓籍維和戰友卻不治身亡;埃博拉病毒爆發期間,一位當地警察好友也不幸犧牲。張黨軍說:“當我最後終於與死神擦肩而過的時候,當我看著與我同時患病住院的戰友躺在聯合國國旗下的靈柩里時,我更加感到生命的不易和可貴。”
  馬飛不願多說什麼。他的想法很簡單,“堅持比外國同行多乾一點、多想一步,積極服務、主動交流。”目前,他所在的團隊已經要求他在下一支中國警隊中尋找一名同志來接替他的工作。
  孫斌為魚鎮帶來了露天電影,從此魚鎮的夜晚不再漆黑寂寞。自那以後,孫斌成了當地居民心中的“放映員”。孩子們白天見到孫斌就像見到明星,將他團團圍住,七嘴八舌地搶著問“今晚放電影嗎?”自3月1日起,孫斌總共播放了34場露天電影,觀眾超過4500人次。
  離開前的一晚,聯利團的同事們為廣東維和警隊舉辦了一場歡送會,當地警察局送上了致謝證書和當地的民族服裝。圍著焰火,隊員們相信,這片讓他們心情複雜的土地,一定會因為一批批維和人員的不懈努力,早日實現和平與安寧。
  ●文/圖:南方日報記者 洪奕宜 實習生 範璐 通訊員 鄭向群 黃康靈 統籌:陳捷生  (原標題:赴利維和一年 “十八羅漢”凱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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